母亲喝农药自杀了。
学校期末考试刚刚结束，寒假开始的前一天，游璇回到家里便看见了这一幕。
少女常挂在脸上温柔的笑容在拉开家里房门时终止。
母亲躺在床上，脸色惨白嘴唇打颤，额头的虚汗沾湿了额前凌乱的碎发，手里紧紧抓着药瓶，百草枯的字样被手心遮住。
偏头望着刚刚回家的女儿，她忍着喉咙、胸腔、腹中的剧痛内像是烧红的铁块炙烫一般疼痛，努力露出笑容。
女儿的表情有些奇怪，似乎是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，以为是妈妈生了病，下意识上前查看情况，又马上注意到了她手中的药瓶。
顿时怔在了原地。
母亲喘着气，感觉鼻腔里好像是塞住了什么东西，只有张开嘴巴呼吸，注意到女儿的目光，可垂下的手，却没力气再抓紧药瓶。
瓶子掉在了地上，滚了两圈。
墨绿色的液体从瓶口流到地上，滋滋冒着气泡，刺鼻难闻的气味慢慢散开了。
女儿瞬间惊醒过来，慌乱的翻找书包里的手机，想要拨打急救电话。
但是被阻止了。
母亲用着最后的力气，强撑着坐起来，靠在床头上，体内器官的像是被抛入搅拌机一样，不断搅拌着，疼痛已经令精神麻木。
她的眼前开始模糊不清，勉强歪过头，眯细了眼睛，全凭借着执念，抬起手招了招，示意她过来。
女儿站的有些远。
眼球充血令她看不清女儿的模样了。
想再看一眼女儿的样子。
看一眼就行。
肺部纤维化让她不断地咳嗽起来。
黑色的血液被咳了出来。
母亲突然后悔后悔了。
倒不是后悔选择这样的结果，只是后悔自己不该选择用农药自杀。
自己现在这样子，表情应该很恐怖吧？
会不会把女儿吓到？
也许应该走的更干脆一点。
从高楼跳下去，一了百了，就不用担心吓着女儿这种事情了。
可是……
想再最后看一眼女儿呀。
在床上一直撑着没有睡过去，不就是因为想等女儿回家后，再再看她一眼吗？
黑色的血液不断从口鼻涌出，清澈的泪水却顺着眼角滑下。
母亲颤颤巍巍咬着牙，把干咳硬生生咽回去，喉咙“嗬嗬”着，努力想说点什么，气管却像是漏了风那样，一个完整的声音都发不出来。
不过好像也不用特地去说什么了。
当女儿往日里温柔笑容变成慌乱哭泣的那一刻，
当女儿拼命地翻找书包拿手机想拨打急救电话的那一刻，
当女儿慌乱扑倒床上紧紧把自己抱住的那一刻，
当女儿放声大哭着喊自己妈妈的那一刻，
当女儿语无伦次拼命求着自己的那一刻，
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。
女儿的表情不再只有笑了，这似乎是好事呢？
母亲松了口气。
她觉得自己的选择终于是对了一回吧？
误了夫君、伤了女儿、恼了父母……
因为自己的愚蠢，对不起的人有太多了。
但是、但是这一次自己的选择，应该是正确的吧？
身体渐渐失去了痛觉，农药带来的痛苦已经消失不见。
母亲这样觉得，恍惚间想起小时候的春天，
那时候还是个孩子，天真烂漫，躺在老家的桃树下，看着满院樱绯色的花朵，懒懒伸着腰，没有伤心烦恼，温暖的阳光下，沁人心脾的芬芳中，只有闲逸和疲懒。
床上母亲的表情不再是先前的奄奄一息。
又忆起夏天，
那时候在父母的安排下第一次见到前夫。前夫也总喜欢温柔笑着，女儿似乎就是学的他吧？
那个阳光温柔的大男孩。
婚后第一年的秋天，
女儿落地，第一声啼哭响起，前夫脸上担忧散去后露出的欣喜和激动。
还有自己心中隐藏的愧疚心怯。
每年冬天团聚老家时一起吃饭的其乐融融的场景……
思绪越飘越远，
她抬起手，把女儿拥在怀中，
“我有被原谅吗？”
温柔的话语无比清晰，但是却没有得到女儿的回答。
因为女儿的哭声在这时变得更大了。
不过是被女儿原谅了。
母亲如此确信，轻轻摸着女儿的脑袋，却无法做到帮她整理发梢，歉意难平。
女儿的脑袋也很好摸呀。
为什么以前没多摸摸呢？
真是……
令人遗憾啊。
——
——
娘家人是在两天之后得知游璇母亲死亡的。
说是再也不认自己女儿的姥爷听闻消息，只带着儿子，马不停蹄地从老家赶来。
到女儿家里的时候，女儿的尸体发臭了，混和着农药刺鼻的气体，呛得厉害。
外孙女缩在房间的角落，抱着自己的膝盖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地面，似乎是在发呆。
要强了一生的老人差点没能站稳身子，手撑着墙壁，好险没有摔倒。
儿子眼中，身子向来硬朗，精神矍铄的父亲变一瞬间迟暮了。
老人拒绝了儿子扶他的动作，面无表情地走到女儿尸体面前，女儿身上很干净，似乎是被好好清理过的样子，嘴角隐隐还有笑容。
老人抬头看向天花板，浑浊的眼睛却还是落了泪。
随后缓解情绪，牵着自己以前那个可爱乖巧、讨人喜欢的外孙女，离开了女儿家。
后事交给了儿子去操办，并嘱咐他暂且不去张扬。
收拾遗物，女儿生前留下了三封信。
一封给父母，一封给孩子，一封留给了以前的丈夫。
老人看了留给父母的那一封，女儿那熟悉的字迹在纸上规整好看。
却是绝笔了。
看完后没敢给老伴再看，老伴身体不好，不能再受刺激。
夜里老人哭了一夜，第二天起来，依旧板着脸，处理后续。
外孙女在母亲火化的几天后，慢慢从呆滞绝食的状态里振作起来了。
这让怕她从此一蹶不振的老人微微放了心。
外孙女开始会笑了。
可爱温暖的笑容让老人看见了自己女儿的影子，却比女儿更美。
又过了些天，外孙女已经彻底好起来了，会主动安慰起老人，鼓励老人走出过去的阴影。
老伴很喜欢这个外孙女，老人也是。
她像是自己那小时候的女儿，温柔孝顺，又乖巧懂事。
这时，外孙女提出想去找游晴。
女儿在信里提过这孩子对父亲的思念，如果孩子有做出什么决定，希望自己能去支持她。
老人虽然不是很想再去打扰游晴，但看着这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，再三犹豫后，还是同意了。
给了外孙女一些钱，又替她买了大年三十的票。
老人本想打电话提前和游晴讲一下，但又被她阻止了。
理由是如果父亲已经有了家庭，自己去看一眼就走，也不用通知他让他闹心。
对懂事的外孙女老人心疼不已，也只好做罢。
如今，年夜饭才吃完不久，老人坐在庭院里想着，
外孙女应该也到了那边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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